东北：咖啡的传承与情感

        咖啡和东北，最早结缘于何时？距离有多远？程度够不够？
        上海人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。海派青口创始人周立波，曾经有句名言，“上海人喝咖啡，东北人吃大蒜”。此番言论一出，一时备受质疑和关注，也被一些人当成两地文化差异的著名俗语。周立波的说词也算一种调侃，决非上海人之主流。但喝咖啡和吃大蒜，只是习惯不同，并没有高雅和粗俗之分，发达的西方国家吃大蒜，也屡见不鲜。
       我不习惯喝咖啡，大蒜却常吃，消耗量约是咖啡的几千倍——玩笑话。可是曾经，一首叫做《走过咖啡屋》的歌曲文化却让我痴迷，在东北的冬天校园里春心荡漾。这些年，比起咖啡，我只喝茶，大约占99%。在北京时，有几次喝咖啡过多，岂止提神，下半夜也都没睡着，直到天亮。这些年来，有应酬偶尔才喝咖啡。选择咖啡时，我要看产地和名称，品尝时仿佛到了此地，邂逅了某种浪漫。
       2025年11月16日，在北京和一位7年没见的东北朋友交流，他是农村出身。六年前经历人生变故，甚至陷入牢狱之灾，经济困顿，但是离开老家后在海南做民宿和工程，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，经济也一跃成为佼佼者，暴富起来。他请我在家喝咖啡，滔滔不觉地对我介绍咖啡，这才让我似懂非懂，对这种有些距离的饮料产生更多的认知。朋友说咖啡文化超过茶，他很坚信，我不认同他的观点，直接对他反驳。但是能看出他对咖啡的热爱。他家的东北松花石做的茶台上中西合璧，茶具、咖啡具摆放在一起，鲜明表现了两种饮料文化的对比。有意我坐在茶台前留影，记录难忘的咖啡感受时刻。
        咖啡，源于非洲。很久很久以前，埃塞俄比亚人用本族居住地的名称给咖啡取了一个名字——（Keffa），慢慢演变成（Coffee），汉字的咖啡一词应该来自日本。15世纪后期，阿拉伯人就喝咖啡，形式受到了郑和带来的中国茶文化的影响。全世界的咖啡杯，基本形制都跟中国的传统茶杯相似，底下有盏托，侧边有盏柄，有时让我不知究竟是茶杯还是咖啡杯，完全不像西方世界固有的深杯与高脚杯。
       鸦片战争前，清朝闭关锁国，只留广州一个通商口岸。大约1836年，在广州十三行，丹麦人开了“北风与海”咖啡馆，这是中国的第一家。不过，很长时间里，中国人还是以喝茶为主。老舍话剧《茶馆》里演过，贩卖人口的小刘麻子对算命看相的小唐铁嘴说：“小唐，待会儿我请你去喝咖啡，小丁宝作陪！”这个场景就发生在卖大碗茶的茶馆里。咖啡的发展虽然缓慢，但是也随着中西方的贸易、文化交流来到大众视野和生活。
       很多东北人最早喝咖啡难以考证何年何月，不排除清朝咸丰年间就已经开始。1860年代前后，随着外国的舰队、传教士、商人侵占东北，咖啡也随之而来，东北人耳濡目染也应该有所品尝。
       光绪时期，随着沙俄东扩、中东铁路的修建，大量俄侨涌入哈尔滨，哈尔滨逐渐成为远东地区最开放的城市，至少有33个国家的侨民在哈尔滨居住，有19个国家在哈尔滨设立领事馆。正是由于这些西方国家侨民的涌入和使馆的设立，催生了哈尔滨的咖啡馆，如雨后春笋般遍布哈尔滨的大街小巷，保守估计接近上百家。
       1898年，俄罗斯人纳齐耶夫斯基在哈尔滨香坊开设了哈尔滨第一家咖啡馆——咖啡茶食店；1900年，格鲁吉亚人嘎玛尔杰里则创办了集歌舞与咖啡于一体的“别里弗尤”…… 1918至1920年间，约有5万多名俄侨在哈尔滨定居，咖啡销量肯定暴增。中央大街上曾设立过以著名产地命名的“桑托斯”咖啡工厂 ，1922年进驻哈尔滨，自豪宣称“新到货新鲜咖啡：摩卡、玛杰尼克、波旁和萨尔瓦多”。1926年，哈尔滨出现了“米尼阿久尔”咖啡店。但在当时， 咖啡主要流行于外国侨民和上层社会，普通东北人接触较少。同样坐落在中东铁路上，吉林德惠也是如此，带来了咖啡文化和咖啡馆，不过落后原始的鳇鱼岛女神岛显然没有机会享用。
       而在东北第一大城市——沈阳。1918年，东北军阀张作霖为促进民族工商业发展，下令开辟南市场和北市场，使沈阳成为商业繁荣区域，导致了咖啡文化的兴起，八经街甚至出现了咖啡小巷。
       据记载，张作霖曾以自嘲幽默化解咖啡打翻的尴尬：侍者打翻咖啡后，他笑称“洋人的墨水厉害，连粗布褂子都识字了”，并脱下外衣让侍者浆洗，这种市井智慧的幽默风格，体现了他亲民的一面。 ‌‌
       作为少帅的张学良将军，早年就有喝咖啡的习惯，尤其在西安事变后被软禁期间，咖啡成为其日常饮品之一。1936年7月，张学良曾出资送三名学生（包括毛泽东的两个儿子）秘密前往苏联留学，行李中就包含咖啡。1950年，软禁在深山里的张学良和赵一荻，坐在藤椅上享受着生活，嘴里喝着咖啡，和时光一起变老。
       末代皇帝溥仪，在北京期间学习西方文化。庄士敦（溥仪的英文教师）教导他咖啡礼仪，强调需细品咖啡的“绵长滋味”，而非如喝水般急饮。1934年，长春，伪满洲国皇帝溥仪“登极”大典的筵宴菜单中明确列出咖啡作为饮品，与冷食、汤品、肉类等搭配。比起茶来，溥仪更喜欢喝咖啡，颇为讲究。
       1934年，东北女作家萧红与萧军初到上海时，和鲁迅在咖啡馆长谈，萧红的创作也受到这种社交环境的影响。因为上海咖啡馆在20世纪初逐渐成为新文化空间，田汉话剧《咖啡店的一夜》（1922年）以咖啡馆为背景，女主角台词“咖啡是苦的，人生更苦”成为时代流行语，反映了咖啡与文学、革命思潮的结合。
       1945年8月，苏联红军进占东北，靠在坦克边，吹着口琴，拉着手风琴，在大口喝伏特加与茶之余，偶尔也会喝一种黄褐色的饮品，这就是咖啡，让百姓们很好奇。溥仪在苏联俘虏营期间，咖啡仍作为特殊待遇的一部分出现。例如，伯力战俘营的军官夫人会赠送咖啡糖块，甚至以“咖啡”作为心理安抚的象征。
       新中国成立之后，随着苏联撤侨和中国对东北政策的改变，咖啡基因中断了，有些老人有喝咖啡的习惯却没有咖啡。改革开放后，咖啡馆在东北城市逐渐增多，咖啡逐渐成为普通民众的日常饮品。咖啡馆遍布城市街头，成为人们休闲社交的重要场所。
       在东北三省里，辽宁咖啡普及和消费最佳。早年间，由于有日企等外企，需求量高，大连是东北咖啡文化和消费水平最发达的城市。近几年，沈阳有后来居上的姿态，依赖美术学院和音乐学院的文化氛围，咖啡店逐渐增多。哈尔滨略逊于这两座城市，咖啡认知重新被打回到速溶咖啡，再经历2.0的星巴克奶咖时代、3.0的精品咖啡时代。如果以高端咖啡机“辣妈”在东北市场的销售来看，辽宁2023年的销量大约是黑龙江的3到4倍，而黑龙江只有哈尔滨是咖啡消费的核心城市。“哈派”咖啡文化，有黑土地的温度。利用黑龙江的特产，研制出冻梨咖啡、“马迭尔之冬”、伊春蓝莓咖啡等。毕竟东北听二人转的城市很多，唯一听交响乐比听二人转人多的城市，只有哈尔滨！
       延边，位于吉林省，这里不仅有独特的地理环境，还有丰富的民族文化和历史背景。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，来自俄罗斯的速溶咖啡开始增多。许多朝鲜族同胞前往韩国务工，也将咖啡风潮引入家乡，韩国连锁品牌逐渐普及。根据当地人的口味喜好，调制出各种具有特色的咖啡饮品，如添加蜂蜜、红枣、人参、米酒、苹果梨等原料的拿铁，以及加入自家熬制的果酱或果汁的冰咖啡等。咖啡馆成为了一个重要的社交场所，成为了艺术家和文艺青年的聚集地。
       长春有座也许是全国最具文物级的咖啡馆，始建于1933年落成于1934年的“松苑一栋”，仿德式古堡建筑红墙尖顶，隐没在绿荫深处。曾是侵华日军关东军司令官的官邸，见证了侵略者对这片土地的压迫与掠夺；新中国成立之后，作为“省委一号招待所”迎接了毛泽东等数十位党和国家领导人下榻于此。2013年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
       推开厚重的木门，咖啡的醇香扑面而来。店内特制的一款拼配咖啡豆融合了哥斯达黎加、曼特宁和巴西三大产地的风味，带有埃塞俄比亚的果香调性。更具特色的是几款“吉祥·吉地·吉林特色”的创意特调：“元气人参拿铁”和“元气人参美式”，选用吉林长白山人参泡制，将地方物产与咖啡文化巧妙结合；“冻梨美式”则融入了东北的地域饮食特色。
       尽管东北的咖啡文化分布在各个城市的厚度不均，但是我国最出名的关于咖啡的歌曲《走过咖啡屋》诞生在台湾，却和东北，与哈尔滨有着前因和结缘的紧密关系。
       台湾歌手千百惠，被出生于哈尔滨的台湾有着“音乐教父”之称的刘家昌赏识，牵线搭桥，量身定制《走进咖啡屋》、《想你的时候》等歌曲，从而一鸣惊人。
      《走过咖啡屋》由牧莎（庄奴笔名）作词，林子渊作曲，他们喝咖啡时触景生情创作，以轻松活泼的方式叙述了少女在错失爱情之后的感悟。通过千百惠清脆动人的歌声，让听众感受到对于情人的不舍和思念。1989年同名专辑销量达到了1800万的惊人纪录。在那个年代，咖啡对于大陆人来说还是一种奢侈品。
       千百惠走红后，被哈尔滨人、作曲家高大林的才华所吸引，为爱远赴千里，可惜没能坚守到白头偕老。千百惠期待两岸高铁通了，要带88岁的母亲坐高铁去哈尔滨看冰雕。2025年夏季，千百惠离去。儿子高陆湾发布讣告时，还特意强调名字寓意：台湾属于祖国。我也亲自前去，为千百惠送行，深深期待有关东北的咖啡故事，文化，人，能更多地增进海峡两岸的理解与和平。
       毫无疑问，东北人的第二饮品，是——咖啡。愿东北这块盛产大豆高粱的土地，也能对咖啡这种外来饮品，给于更多的接纳和热情，愿有关的故事甜美永远。
 
       王锦思：北京锦标堂、长春音乐城、吉林德惠鳇鱼岛发起人，中国海外流失文物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、中国收藏家协会分会副会长、民主党派政协委员，《东北茶史》等著作十余部。倡议九一八全国鸣警报、国家领导人出席纪念历史事件，追讨流失国宝，倡导礼乐天下。